对 话

  昝凌和儿子

  1965年的秋天，陕西户县李家庄。

  一个穿着旧军装的小男孩一路哭着往家跑。

  孩子的衣服偏大，是父母的旧军装改成的。宽大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，显然他刚和人打了一架。

  小男孩一边跑一边用脏手抹着眼泪。他的脚上是一双洗得发白的黑布鞋，右脚大拇趾头已经露在了外头，满脸泪痕的他径直扑进了家门。

  “小豹，你怎么了？”原本坐在桌边的昝毓秀放下手中的活计，站起身来快步走向儿子。

  孩子名叫昝励，小名“小豹”，是昝凌和昝毓秀唯一的儿子。

  原来，今天在学校有同学开玩笑说：“昝励，你是不是没有爸爸？”

  “我有爸爸！”昝励大声喊道。

  “那为什么我们从来都没见过？你爸是不是坏分子被镇压了啊？”旁边的同学也跟着一起起哄。

  “我爸才不是坏分子呢！”昝励一听来了气，和同学扭打在一起，两人滚在了地上。因为身单力薄，他输了。

  昝励哭着回家找到母亲，抽泣着问：“我爸爸在哪儿？我要让他到学校去替我报仇！”

  昝毓秀摸着儿子的头说：“小豹，你爸他工作实在太忙了，没时间去学校啊！”

  母亲口中那个孩子难得一见的爸爸，就是新中国航空仪表科研机构的创始人、飞行自动控制技术的开拓者昝凌。然而，对于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，他还不懂得爸爸的这些“头衔”意味着什么。

  昝毓秀拿毛巾把儿子的小脸仔细擦干净，又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，然后把孩子揽过来坐在自己身边，轻声说：“来，今天妈妈就给你讲讲你爸的事情。“

  昝凌全家照

  “你的爸爸是一个大科学家，1956年，你两岁的时候，他就是国家一级工程师了。“

  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工程师，我只知道他抠门儿！他舍不得给我买新衣服，老让我穿旧军装改的旧衣服，我鞋都破了！”

  “孩子，这可不叫抠门。你在学校学过‘艰苦奋斗’这个词吗？你爸爸这就是在‘艰苦奋斗’：他把钱都留给了最需要的地方。1951年，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，你爸爸研制成功了电子闪光转速仪，获得了国家奖金400万元，他把这笔钱全部捐给了祖国的抗美援朝事业，一分也没有留。到了1956年，你爸加入了共产党，他觉得国家那么困难，自己的工资太高，几次申请要求降低工资。

  你爸说过，我们的钱来自人民，现在国家正困难，他应该把工资拿出来支援国家建设。

  昝凌在入伍申请书中提出的降低工资待遇申请

  昝励听了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：所以爸爸一直都在为国家作贡献，对吗？昝励说。

  当然了！咱们现在的三O研究所，最早就是爸爸1957年在北京创立的航空仪表设计研究室，这是中国第一个机载设备专业设计研究机构，你爸是总设计师啊！“

  “北京？爸爸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搬过来的吗？”昝励问道。

  “这就说来话长了。1958年底，国家倡导厂所结合加快科研生产，航空仪表设计室就全体从北京西迁到兰州，和242厂结合搞自动驾驶仪。那时候条件艰苦，你爸爸的宿舍就只有一张床、一盏灯。卷起被子，白天就是办公室；展开被褥，晚上就是宿舍。粮食也短缺，大家吃的经常是发霉的小米和杂面做成的杂粮黑馒头，放凉之后硬得就像石头一样，扔出去简直能砸死人。所以大家开玩笑，说这是‘手雷馒头’。后来设计室搬到了阎良，扩编成了研究所。今年又搬到了户县李家庄，在这里算是正式安家啦！”

  “爸爸原来这么辛苦。”昝励听得入神，不自觉地又往母亲的怀里靠了靠。

  “是啊，研制621自动驾驶仪的时候，你爸可是操碎了心。当时的大家凭着计算尺和手摇计算器，完成了巨大的计算工作，下决心一定要把中国人自己设计的第一套驾驶仪搞出来。在第一研制阶段，仅试飞样机的图纸就更换了七次。做排故试验的时候，也总是旧问题没有解决，新问题又冒出来，‘尾巴越割越粗’。

  问题一波接着一波，可你爸从没想过放弃，他一直勉励大家迎难而上：有条件要上，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，人的要素第一。

  终于在1963年，研究所研制的中国第一套621自动驾驶仪在阎良机场轰5飞机上首飞成功。后来生产了两千多套呢！全部装备了空军的轰5、轰6飞机。“

  昝励听得眼睛闪闪发亮：“我爸可真厉害！我都没有看过飞机，更没见过试飞了。”

  昝毓秀讲完这些，窗外日头已经西沉，暮色中圭峰显得愈发苍翠。昝励的眉头也舒解开了，小小年纪的他或许不能完全听懂，但是至少他懂得了自己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爸爸，在从事非常了不起的事业，他自豪地挺起了小胸膛。

  又过了几个月，昝毓秀到学校接儿子放学，昝励的老师拉住她说：“小励他妈，你可不能教小孩子撒谎呐！你儿子对同学们说，他爸参与制造了100多架飞机！”

  昝毓秀忍不住笑了：这小子，爸爸在他心目中这么伟大！100架？孩子可能还说少了呢！其实，昝毓秀的心里还有点小小的不服气。